吴培刚,山东单县人,曾有散文、小说集《一往情深》、《绿野明珠》、《渐渐远去的风景》等问世。独立主编《民族精神的丰碑》一书(中学生自我教育读本)。另有长篇小说《大地情》。喜欢写作,却又怕别人读了受罪,每每动笔,均不敢草率从事。文章没有最好的,一心只求更好的。人生态度:不图虚名,只求实绩。
喜欢夏雨
文/吴培刚
杜甫曾经把春雨写得很有灵性和人性,十分可亲可近:人间需要时,她便不失时机地“随风潜入夜”,令诗人兴奋得半夜里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甚至披衣下床,拉开房门来到院子里,一任春雨亲吻面颊,淋湿棉袍……
对于下雨,庄稼人更会由衷地喜爱。
世间一切事物,都会有两面性,雨也是这样:久旱逢甘霖,可谓好雨。只要不是弊多利少的暴雨,无论春雨秋雨夏雨,我都喜欢。
有副对联:春风夏雨秋夜月,唐诗晋字汉文章。把夏雨与春风、秋月相提并论,足见人们对它的喜爱。
我这个人喜冷不喜热。所以一到夏天,热浪滚滚,我便盼着多来几场风雨,消消暑,降降温,给闷热潮湿的天气带来一些清凉。
当一连数日,烈日烘烤,酷热难耐,树叶低垂,无精打采,田间,禾苗半枯,路上浮土没脚,空气干燥欲燃。狗子躲在阴凉处伸着长舌呼呼直喘,知了在树上耐不住高温,扯着喉咙叫唤……别说下雨,即使偶尔飘来一朵云彩,遮住日光,马上掠过一阵凉风,足以让人脱口而出:好凉快!
如果午后自西北方向有乌云聚集,夹杂着隐隐雷声和明灭可见的闪电。这时的心情,比小孩子过新年,小伙子娶新娘还兴奋,人们急切地念叨着大雨快快来临。如果那黑云彩越来越薄,最后云散天晴,骄阳依旧肆虐,那失望之情是难以言表的;如果乌云越积越多,越聚越厚,并迅速向整个天空蔓延,顷刻间遮天蔽日,先是一阵阵凉风吹来,庄稼叶子飘飘起舞,树叶哗哗鼓掌,知了兴奋地尖叫着直冲云天,眨眼工夫不见了踪影,路上的尘土捎带着残叶纸屑飞起来,人们浑身黏糊糊的感觉顿时消失殆尽,皮肤干爽起来……好啦,其舒服爽快之感,是生活在水泥森林中的城里人绝难体会到的。
雨来啦!“噼里啪啦”的雨点子如铜钱似硬币从空中砸下来,又大又凉,砸在地上,激起缕缕烟尘,隆隆的雷声伴着风声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。远处是一片飘飘移来的雾气,田野上劳动的人们四散奔逃,有的往村里跑,有的就近往野外的小屋里奔。
夏雨来势很猛,很有些让人避之不及、狼狈不堪,但心里的快乐是无法形容的。
哗哗哗哗,雨点儿由稀到密,扯天连地,天地间,平原上,一派惊心动魄的景象,雄壮而博大。雷声已从厚厚的云层里挣脱出来,在头顶上轰响,爆炸,撼天动地。闪电在云缝里,如一条条火龙蜿蜒出没,每一次闪烁,都给大地带来炫目的光明。
空气里弥漫着清凉的泥土腥味儿,地上,浑黄的积水四处漫流,房檐上垂下来一道道瀑布。
整个人间,整个大地上,全都笼罩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风声雷鸣声之中,巨大的声响淹没了乡村里鸡鸣狗吠和母鸡下蛋之后的“个大,个大,个个大”的报喜声;人在室内说话。要把声音提高好多倍,如同一个听力正常的人跟一个耳聋的人说话;躲在屋内的大人和孩子,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活动,或坐或站,一起凝望着室外这终于盼来的壮观场景,很少有人说话,偶尔一句,也是格外简洁:“好雨!”或者:“真是好雨!”
更有个别年轻人连日来被酷暑折磨、煎熬得身心俱疲,此刻干脆脱了膀子,冲进雨中,一任大雨浇淋冲刷,即使有患感冒或闹肚子的风险也在所不惜!
下午五点左右,风停了,雨住了,雷声消失了,闪电熄灭了,乌云裂开了缝儿,大片大片地飘移着,一时间,天地间变得格外空灵静美。
家家户户,男女老幼走出家门,来到当街,一个个眉开眼笑,精神焕发。见面之后,也不过几句简短的对话:好雨,真是一场好雨。小孩子好动,更喜欢玩水,他们光着屁股。赤着脚丫,在当街低洼处的浅水里蹦跳,跑来跑去,弄得浑身泥水,任凭大人呼叫,根本不理不睬。
东边儿天幕上出现一道七彩绚丽的彩虹。“赤橙黄绿青蓝紫,谁持彩练当空舞?雨后复斜阳。关山阵阵苍。”只不过,这里是翠绿色的平原沃野,以及天底下散落着的一个个绿树簇拥着的村庄。
夕阳灿烂,彩云朵朵,风柔气爽,大雨洗刷出一个崭新的世界!
燕子呢喃,在空中穿梭飞舞。
蜻蜓扇动着翅膀,缓缓飞翔。
树叶挂满露珠,晶莹透明,一尘不染。
小孩子不知是计,被大孩子骗到小树下,指点给他们,“快来看,树上有只九头鸟!”
几个小孩子一起跑过去,一边仰起脸往树上张望,一边不住地问“在哪里?”,可惜只能看到满眼挂满露珠的青枝绿叶,什么也没看到。就在他们苦苦寻觅的时刻,突然间,站在树下的大孩子飞起一脚,使劲儿踹了小树一下,并迅速跑开,与此同时,“哗”一声,一阵密集的水珠落下来,落在那些毫无防备的孩子们的脸上,头上和全身。孩子们一惊一乍,突然醒悟,“哇”一声大叫,抱着脑袋四散奔逃,其实,就是不逃,这树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密集的露珠落下来了。
村里村外,大小池塘,全都灌满了雨水。水塘岸边有几个小孩子正在做抛瓦片儿的游戏,叫“撇瓦碴”。他们将一片片薄薄的碎瓦片儿,水平抛向水面儿,凭借惯性之力,瓦片儿贴着水面冲破荡漾的水波,忽隐忽现,“嗖嗖”地滑向对岸,溅起一路水花,速度极快,好看又好玩儿。
雨后是鹅、鸭戏水的好机会,一只只雪球似的在水面上轻快地滑行,身后荡开的水波,不断扩大着。“白毛浮绿水,红掌拨清波”,只是这雨后的水是浑浊的。
开始有人背着手、或者扛着一把铁锨,悠闲地走向村外。那是去地里查看雨后的庄稼有无倒伏,地里有无积水,其中很大成分是去享受一下野外的清凉和清新,因为,风是凉丝丝的,仿佛含有冰糖和薄荷的味道儿。有科学家说,雷雨之后的空气,被过滤得最纯净。
晚上,空中明月高悬,夜风习习送凉。村外小河里和村头池塘里,青蛙在搞大联欢,那嗓门儿粗细不一,那音调长短各异,忽而对唱,忽而合唱,忽而乱唱,“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”,这情景,不只江南水乡有,咱鲁西南也有。雨后的乡村沐浴在银白色的月色里,充满了浓浓的诗意。
晚饭后,村里辈分最高的老三爷在村头井台旁开始说书。男女老幼众星捧月一般,把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围在中央,一个个听得如醉如痴,紧张处,鸦雀无声;热闹处,笑倒好多人;悲哀处,连小孩子也落泪。
雨后的当天晚上,是难得的睡眠之夜。身上的皮肤是光滑的,一改好多天汗津津的状态。被单、席子是凉丝丝的,一扫几天来夜半把人热醒、浑身流汗的难受局面。你可以美美地一觉睡到第二天日出三竿,因为刚下过一场透雨,地里不能劳动,尽可放心地睡足睡透,把好多天的酷热造成的睡眠不足补回来,把积累的满身疲劳消除干净。
庄稼人在特殊日子里的幸福感,是局外人难以体会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