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德良: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、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、单县作家协会会员,退休教师,中学高级职称,农民出身,干过临时工,当过兵,后来成了“孩子王”,诗歌、散文、寓言偶见于报刊杂志。
喜被子
文/冯德良
在我们这地儿,大凡儿子娶媳妇或者闺女出嫁,只要是明媒正娶,只要条件许可,父母亲们总要给孩子们做两床喜被子。除非家里特别困难,除非女孩跟心爱的人私奔,一张包袱皮儿,包不下被子,只能包着自己的心爱之物,包着对幸福的希冀偷偷走人。也正是因为《朝阳沟》里银环偷偷离家出走,才有了“……出门没有带被子,失急慌忙离开家。你到家里看一看,铺的什么盖的什么,做了一床新棉被,新里新表新棉花。”银环妈和栓宝娘这一段经典的对唱台词。短短几句话,写出了银环妈和栓宝娘对闺女和儿媳的关爱之情,也写出了一床喜被子在百姓心里的重要性。喜被子常常被众人视作嫁娶的标志物,毕竟人一辈子通常才只有一次新婚啊。
也许有朋友会说,煽什么情啊,不就是一床新棉被吗?是啊,现在只要你兜里硬硬的(不论是现金,还是里面有钱的什么信用卡、借记卡、金穗卡、这卡那卡,哪怕只揣着一部手机),现在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超市里、或者坐下来在网上去购买什么鸭绒被,什么蚕丝被,什么太空被,绸缎被,随你买多少床都可以。但是,有句老话说“今非昔比”,反过来,过去的日子又怎能和今天比较!
在改革开放以前,换句话说,在责任到户以前,做一床棉被却不是易事。那时,人们的口粮相当紧张,每个家庭可分到以饲料地为名的几分自留地,简称猪得。说是猪得,实际上人们都种上了粮食作物用来褁腹度日,没有谁傻乎乎地饿着肚子用粮食去喂猪们。虽说生产队会按照上级要求种植几十亩的棉花,但那是定购任务,采购站负责统一收购。在交够定购的皮棉之后,还有那么一些剩余,每个社员才会分那么一斤或几两的棉花,用来纺线织布做单衣、棉衣。如果没有完成上交的任务,队长是不敢去私分半斤八两的。那时当队长的多是一些久闯江湖、八面玲珑之人,打死狗大家吃肉,被狗咬了自己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的。
谁家要想做那么一床棉被也不是没有办法,一,过了霜降,在生产队拾过最后一遍之后,三五人结伴早起,半公开半私密地到棉田里去捋那棉桃(一个半大小子,没有经验的我也曾跟着随三姑和堂姐去过,不过,天还很黑,傻傻的我捋回来的多是没有棉花的棉花壳和几乎没有内容的棉桃,让母亲好一顿数落),回家晒干后取出棉花,轧过弹过后,纺成棉穗儿,再经过好多工序,织成土布做被里,染上色做被面,絮上些质量很差的棉花就是一床棉被。二,说来不太体面,过去拾摘棉花大都是妇女劳力的活计,胸前系上布兜,摘拾了棉花放进布兜中。好多有经验的女社员,你明明看着她放到了前面,可她却像变魔术似地放进了裤腰里,那裤腰又是特制的,每次能装进二三斤呢。队长看见了,又不能去那里乱摸的,假如那女人是泼妇,或者那女人的丈夫是一只“醋缸”、等着吧,准会有好戏看,说不定会因此会挨上一顿猛揍。记得有篇小说,大概叫做《陈小手》中有句精彩的句子——“我的女人能是你随便乱摸的吗?!”所以,到了收工时,往往会指派妇女队长(每个生产队设妇女队长一名)搜查,那又能怎样呢,对于有些背景,有些后台的人,她也不敢到处乱摸啊,就是摸到了棉花,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视而不见。有时她也会公报私仇,要是有人和她有矛盾而又是一个软柿子,还没有过硬的后台,偏偏又被她盯上了,等着倒八辈子霉吧,搜出来的棉花充公不算,还要批斗好多次,那个丢人现眼,让她恨不得眼前有条地缝钻进去,在人前人后好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。
那时一床棉被大概就是三、四斤重,没参军以前,上学放假后,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多半和别人睡在一起(当然是男性同伴),合盖被子,要不会被冻成“团长”。记得我们当兵时发的棉被也是四市斤。你别说,那时的我们还真挺抗冻的,一床那么薄的棉被加上一件破大衣就能过冬,也没谁整天叫着嚷着冻得慌!
每逢女儿出嫁,或者儿子结婚,谁家能为他(她)们准备两铺两盖,也就是两个褥子两床被子,就算上等人家了。如果谁家做了两铺四盖,瞧吧,做母亲的准会炫耀的“地球人都知道”。特别是新人晾晒铺盖时,亦会引来一片啧啧赞叹声。殊不知,这也暴露了她(他)们家里人摘拾棉花时的小秘密了。我们家底薄,人口多,母亲在我结婚时力所能及地做了薄薄的一铺两盖,时至今日,还被老伴儿取笑。我常常暗想,我的女儿出嫁或者儿子娶亲的时候,一定要给他们多做几床厚厚的,新里、新表、新棉花的新棉被!孩子们千万不要去说什么“好男不吃分家饭,好女不穿嫁时衣”之类的话语了,别傻呀,这是关乎着你们以后的温暖问题。
女儿儿子要结婚了,我们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,留足了地块,购置了优良棉种,刚过“谷雨”,就赶紧下种。种植棉花需要技术,特别是播种时,深了不可,浅了不行,“一指浅,二指深,三指过了就要闷”。棉苗还没出土,就要锄上一遍地,名曰锄“梦花”,为的是要保证一播全苗,要不还要营养钵育苗补苗。紧接着要进行田间管理,那叫精细呀,定苗、整枝、打叉、追肥、打药、打顶、掐边心。“七月十五趟花棵”,意思是过了农历的七月十五,棉花就开始成熟了。
趁着好天气,赶紧采摘,把那些吐絮较好的分拾另放,然后将那上等的棉花轧过弹过之后,准备一些高级的糖块,选择吉日,孩他娘找了几位相处得很好,儿女双全,近期还没有老人过世,且心灵手巧的朋友、邻居,做成两米宽两米二长的里表三新的棉被。做成的棉被每一床都有十好几斤呢(仅是棉絮就十二斤),孩子们不要这么厚重的,我们也知道她(他)们住处供暖,可是在做被子时,不知不觉地还是做了那么厚。担心他(她)们那儿忽然停电,供暖设备忽然故障什么的!儿子结婚后,没有全部带走,每次晾晒,很费力气,都要趁我在家的时候。晾晒过后的棉被非常蓬松,鼓鼓的,暖暖的,软软的,收拾的时候,孩子的妈妈都往往会一脸幸福的笑容。
这要放在刚责任到户的一段时期内,还是不太可能的。虽说土地到了户,人们可以自主地种植一些棉花作物了,可是那几年又“盛产”棉铃虫。棉铃虫啃蕾蕾掉,咬花花落,夜间吃得饱饱的,清晨就躺在了盛开的花朵里“闭目养神”,那个肥,那个胖,那个丰腴!每天清晨起来,在满是露水的棉田里,人们腰间扎上一块塑料布,一棵一棵,一垅一垅的去捉。捉棉铃虫成为了一道另类乡村风景。人们对棉铃虫深恶痛绝,又别无良策,于是,一首挺有意思的民谣顺势而生了——“叶利钦、xxx,村干部、棉铃虫”。那时抗虫棉还没有诞生,法国的、日本的高效农药“敌杀死”、“速灭杀丁”倒是非常有效,可进口这些农药需要外汇,进口的数量就很少,加上很多人去走后边的门,所以很难买到。
有利可图,市场上就有了很多的假农药。听说邻村有位农妇因和家人生气,买来一些,回家后一气灌下,医院,经过观察,你猜怎么着,既没洗胃灌肠,又没打针吃药,除了胃部稍有不适,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!事隔很久,有人,当然是关系不错的人调侃,,问她那药什么味道,她羞赧地回答说像汽水。为此,她的家人专门为这家农资商店送了一面锦旗表示感谢,感谢是真,打脸也疼,锦旗上感谢的话也有了多种版本。那个时候,别说农民们对棉铃虫没办法,就是国家也无计可施,不是么,国务院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奇特的机构,叫做“防治棉铃虫办公室”,还真记不准谁是第一任“虫”主任了,由此可见当时的棉花产量高低了。一般的家庭在给儿女们做新棉被时,也会掂量来掂量去,既要考虑多卖点棉花开销,又要统筹兼顾老小一家人的穿衣。真是反贴门神——左右难。即便这样,还是尽可能地把棉被絮的宽一些,厚一些!
至于后来有一年棉花大丰收,棉农卖棉难,排队要排上好几天、十几天,那是偶然。
说到各式各样的棉被,各有各的优点,但我总是固执的认为,还是父母为儿女准备的那一床床新里新表新棉花的被子最好,最柔软,最舒适,最暖和。因为那柔软舒适暖和的棉被里,藏着对儿女无言的关爱呵护、装着最真心的真情,还有难以放下的牵挂。即使你到了最为寒冷的地方,你盖上了父母给你做的棉被,睡梦里也会觉得周身暖洋洋的,因为被子里有满满的亲情!
缝制喜被子的时候,我们这边还会在被子的四个角放上“银毫子”,寓意孩子们会有钱一辈子,一辈子有钱!
有一种爱——父亲怕子女冻着,母亲怕孩子饿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