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慕藤煤油灯外一章

煤油灯(外一章)

作者/席慕藤

来自遥远乡村的那一盏亲霭的灯火,至今,依然闪耀在我的心间。

我的广阔的生活道路,就是由那一簇小小的火炬领航的。

在那些穷乏得通不上电的夜晚,这一粒微弱的萤火呀,与满天晶亮的星子一起,璀璨了我的童年。

数不清有多少次,我一觉醒来,总能看到灯光下做活的娘的身影。

纺棉线,纳鞋底,补衣裤,缝被褥……煤油灯,替代了太阳,将娘的白天无限延长。

娘晚年愈发严重的眼疾,就是那时落下根子的啊!

不惹娘分心,我悄悄起身撒泡尿,催自己乖乖地入睡,早早地长大。长大了,才有足够的力气替娘挑起重担!

娘依然在忙碌,只将灯光放大了的疲惫的身影趴伏在土墙上,安憩片刻。

脾气火爆的大头针,将娘的指头咬出了血。

娘只是皱皱眉头,即刻便漾着笑意,将指头放舌尖上吮一下,又若无其事地飞针走线。

天很冷了,我和大弟依然光着脚上学。晚上,娘将我们长满冻疮的双脚捂在怀里,伤心地哭了。

煤油灯,抖擞精神,陪伴着娘,度过了又一个不眠的通宵。

半个世纪过去了,灯辉下娘操劳的场景依然清晰如昨,并沉淀成我记忆中一帧唯美的剪影。

煤油灯的光亮,黄黄的,暖暖的,每个晚间,都将年幼的我们,聚拢在娘的身边。

将语文课本从头至尾一字不落地大声背诵,是煤油灯下的我所能给予娘的莫大安慰了。

娘,你饱含期待的喜悦的眼神,才是我永志铭记,并鼓舞我披荆斩棘奋力前行的最美章节!

忘掉了煤油灯,就是:一棵大树,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根;

或者:一个逆子,将供养过自己十个月的,淋漓着母亲热血的胎衣,狠狠地抛入化粪池。

乡梦

只有将疲累的身心,卧伏在枣园村沟沟坎坎的褶皱中,浸润在枣园村一草一木的呼吸里,我的思乡梦,才能无搅无扰,安恬无虞。

恍惚间,重又回到童年那些流溢着七彩梦幻的夜晚。

池塘涨溢,蛙鼓嘹亮,星子繁密璀璨。窗前月下的新梧,娉婷成邻家小妹的丽影……

老屋的檩子上,那一窝带给我和弟弟妹妹无限欢乐与遐想的燕巢,还在呢。

那一粒粒亲切的呢喃,不正是袅袅炊烟下的娘,向着我们殷殷唤归的声音么?

那低矮的草房子里,常年腹中空空的憨厚的粮瓮,也在呢。

若轻轻敲击,依然会激荡起父亲浑厚的鼾声。

(父亲真厉害!饿着肚子拉着地排车去东乡买煤,竟望见过八层高的大楼。能到那顶上走一遭,该有多美气!——可是,那地儿可比村头的大杨树梢子高得多,站上去还不把人晃晕!)

村前的小河,丰盈了,不骄;枯竭了,不恼。

跟祖祖辈辈的村民一样,自得其乐,吟唱着一曲繁衍生息之歌。

那早春的柳笛,盛夏的蝉鸣,秋野的蚂蚱,冬夜的迷藏……

点燃了枣园村的四季,将我的童年熏酱得有滋有味。

晨曦初染,弯弯的田间小道上,父亲扛着头在前,我背着割草筐随后。

父亲赤裸的脚掌急切地吻向一簇簇茂草,草尖上的露珠快活地跃下。每一颗露珠里,滚动着一枚红彤彤的太阳。

踏上蒺藜秧也不怕,正好给茧硬的大脚板儿挠痒痒。

生产队的饲养屋里,老爷爷的烟斗装载着慈祥,和上下五千年的风光。

不慌不忙磕掉烟灰,捋捋稀疏的长胡须,只一声轻咳,那银盔亮甲的好汉罗成,便挺枪跃马,横扫千军。

牛屎马尿的氨臭味,混杂着人体的汗腥味,旱烟叶子的辛辣味,饲料的豆香味……

晕染成我梦中,浓烈得至今化不开的乡思。

席慕藤,男,本名张秀良,山东单县人,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政治系。现为山东东营某中学教师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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